第三講 般若與持名念佛

一九八五年 乙丑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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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是繼續上次那個題目,從《金剛經》談到《無量壽經》。也就是上次提出來的「般若為導,淨土為歸。」我們要依靠般若作為我們導航的方向,引導我們,把我們導到哪兒去呀?我們還是以淨土作為歸宿。所以我們就從這《金剛經》談到《無量壽經》。

《金剛經》的經題是《金剛般若波羅蜜經》。這個「般若」,沒有適當的中國字可以翻,因此就翻譯了它的音,沒有翻譯它的意思。這是古時候譯經家的一種規定。咱們國家沒有適當的名詞恰好跟這個「般若」一樣,於是就用了印度話(的音),當然這個音有一點走了,注了這個音,但這個音還是接近的。比如像「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」,就是翻譯的是音,要翻它的意思,就是「無上正等正覺」。也就有的翻譯的是音,有的翻譯的是意思。「般若」就是音。因為我們中國沒有適當的字可以相當於「般若」,就勉強叫做智慧。但這很容易混,因此需要「般若」翻成中國的意思,於是就有人翻成是深智慧或者大智慧,以區別於咱們一般所謂的智慧。尤其是要區別於咱們所謂的世智辯聰,這兩個恰恰是天淵之別。我們如果把世智辯聰當做了般若,那就是禪宗的話:「把驢鞍橋當做了阿爹的下巴頦了。」那個橋跟下巴頦沒有共同之處,如果把般若體會為世間的學問、世間的聰明能幹,那就大錯特錯了,因為世智辯聰是八難之一。學佛有八種人是困難的,聾子、瞎子、啞巴…。啞巴,他就不能問話;如聾如盲,他就看不見、聽不見;還有神經病,這都屬於八難。這世智辯聰跟八難是並列的。我們有的時候常常不知道,有的人還以此自負,不知道這是一種缺點,不是我們所說的般若,也不是學問,是一個大的智慧,極深的智慧。六度裏頭如果只是前五度而沒有般若的話,就不能稱為波羅蜜。你只是布施,那就是布施,不能稱為布施波羅蜜。忍辱,只是忍辱,不能稱為忍辱波羅蜜。波羅蜜是什麼意思呢?翻譯的意思就是「彼岸到」。外國的文法是倒過來說的,咱們的話就是所謂「到彼岸」。

咱們這生生死死,輪迴不斷,這個生死是一岸。我們是在這岸裏頭,八寶山一燒,又不定是牛胎馬腹,不知哪兒去了,輪轉不休。現在大量的科學研究,證明了這種輪轉是事實。很多人都記得他前生的事情,出了專書,外國人寫的書。生死這一岸是可怕的,不但我們死是很苦的,而且這個死是無窮盡的死。一個人說:「我難過的要死。」那就是用這個「死」來形容難過到極點了。這個死是極難過的,如果只死一回就完了,這個事情也好辦了,但是這是無窮盡的。而且這六道裏頭還有三惡道,三惡道苦趣的時間就長了,三途一報就五千劫呀!釋迦牟尼佛修精舍的時候,很多大阿羅漢看見螞蟻就哭了。說前一個佛,成了佛在這說法,它們就是螞蟻,它們現在還一直是螞蟻。你看前一個佛到後一個佛,有多少個佛,可它們還是螞蟻。所以墮入這種惡趣就很難得再從這惡趣裏頭出來,因為它結的緣只是這個緣,它思想裏頭只是這個東西,它就出不去了。所以生死這岸很可怕。

那麼我們都希望永遠離開這個生死,涅槃哪,涅槃是彼岸。但中間還有個中流,這個中流是什麼?就是煩惱,煩惱是中流。度過這個煩惱的中流,才能到彼岸。那麼六度裏頭,真要到彼岸,每一度都不能離開般若。般若是大智慧,甚深的智慧,不是我們所謂的世智辯聰,這般若就波羅蜜。般若有三個般若:文字般若、觀照般若、實相般若。一切寫成了文字的、寫成了書的、寫成了經的、寫成了論的,這都屬於文字般若,用文字來表達般若的。那麼僅僅是文字行嗎?所以底下第二個般若就是觀照般若。觀就是「觀自在菩薩」的那個「觀」;照就是「照見五蘊皆空」的那個「照」。你讀了經之後,是聞到文字般若了,你得實修,要實踐哪。所以從前過去就說,這佛學跟學佛是兩件事,佛學是佛教的學問,還要學佛呀,學佛就是要學佛的大慈大悲、六度萬行。佛學院有一個學生問我:「我們到底要不要搞佛學?」我說:「既然名字叫做佛學院,當然要研究佛學了。但是要知道,佛學裏頭真正的內容,都是告訴咱們怎麼去學佛的。 」

你這麼去研究佛學就對了,不是給你寫一篇論文,考個博士,而是告訴你如何去修,如何去成佛的。所以我們是要學佛,學佛就要觀照般若。觀就是「觀自在」的那個「觀」,「觀自在菩薩」的意思很深,老要觀自己的自性在不在。你自己的妙明真心是不是都當家做主,你的主人翁在不在?你的煩惱一來就跟著它跑了,音樂一響,你就完全想到音樂上去了,你這主人翁就不在了,再加上一些分別顛倒。所以要觀,老觀自在的這個「觀」。底下的「照見五蘊皆空」,那就是「照」。我們要學佛也就是這個意思,我們要學佛是怎麼觀、怎麼照。所以這裏就有實踐,不光是懂得理論就完了。我知道是怎麼回事,但你就得要去做。要去做當然很難了,上頭說過「無住生心」,這是凡夫做不到的。但是我再舉一個例子,我們也是可以做的。

比方《金剛經》裏頭大講「忍辱波羅蜜」。釋迦牟尼佛講:我前生為忍辱仙人,那時候歌利王出來打獵,帶了多少宮娥彩女,打獵之後睡個午覺。這些宮娥彩女沒有事就出來轉轉看。附近有一個青年男子在那打坐,很莊嚴很清淨,有的人過去問問他到底在做什麼?他就回答。大家覺得他這些話還都是…,大家就很重視,就請教他,他就給大家講。人越聽越多,很多人都圍過來了,聽他說法。歌利王他睡醒一覺一看,宮娥彩女都沒了,大吃一驚,一找,發現都圍著一個青年男子,坐在那聽他說話,這時候男人的那種妒嫉心就起來了。「你是什麼妖人!你敢調戲引誘我的婦女。」「我那裡引誘她們,是她們自己來找我,聽我講話的,我沒有什麼。」「你是幹什麼的?」「我是修忍辱,我是忍辱仙人。」「你忍辱?我剌你一刀,你忍不忍?」「你剌我一刀,我無我無人,我不生瞋恨。」就給他一刀,剌下一塊肉,「你恨不恨?」「不恨。」再剌一刀,「不恨。」就節節支解。這是《金剛經》裏頭談到具體的一個事例。這節節支解之後,歌利王後來看釋迦牟尼佛始終不生瞋恨,這是佛的這個大慈大悲。當然我們現在要學當年的忍辱仙人,剌你一刀,你也不生瞋恨,這個當然我們還是做不到。這有個程度。

這個「忍」有「六忍」,我們今天稍微談談這「六忍」,這對於我們生活一切還都有關係。人生總不免有許多不如意的事情,有許多冤枉,有許多無理橫加,種種的這種事情。

那麼我們要忍辱呢,第一種叫「力忍」。要用力量才能忍。就是說,他無緣無故打了我一拳,啐了我一臉唾沫,我當然那時候是生了氣,動了瞋心了,但是自己克制自己,「我是修行人,我不應當跟他一般見識。」自己努力克制,所以就不報復。他罵了我,我沒有罵他;他打了我,我沒有打他;他批評我,向上級彙報我,我不打擊報復。這都不報復,這叫「力忍」。我受了,但是我生了氣了,還是動了心,動了煩惱了,但是不去回報他。這是第一步。

第二步就是「忘忍」。這個事我就把它忘了,這就高了一步了。度量很大,宰相肚裏好撐船,你這樣對我,我沒有計較,就把這個事忘了。像古時候的宋(晉)襄公,因為他把敵人的元帥都給放了,自己的元帥氣了,「我這麼大辛苦的把人給抓來了,你給放了。」就在晉襄公的臉上啐了一臉唾沫。而這個晉襄公度量很大,所謂的「唾面自乾」,唾了一臉唾沫他擦都不擦,讓它自個兒乾,然後就把這事忘了。這也就進一步了。

再進一步叫「反忍」。人家對我無理橫加種種事情,我回頭想是我不對,責怪自己,一定是什麼什麼原因,由我這引起來的。這是第三種。

第四種就是「觀忍」。那就用上了咱們的《金剛經》了。來侮辱我的、我受的侮辱以及我被受的這個人,都是肥皂泡,將來都是要幻滅的。「如夢幻泡影,如露亦如電,應作如是觀。」這樣一觀,也就沒有什麼可去計較它了,總之是肥皂泡上的文章。這個肥皂泡還是紅的,還是綠的,還是藍的,各種的顏色,有種種的差別,這差別反正是轉眼就空的,這麼一觀哪,所以就是觀世音菩薩照見五蘊皆空,一觀照,一空就度一切苦厄。這是第四個忍。所以這個學佛,他不是無用,他是大有用,是一個大安樂法門。咱們只要受用一點,你就安樂,社會也就變了,種種的問題也就改了。

第五種是「喜忍」。碰見這種無理橫加,別人忍受不了的,可我很歡喜。沒有這個事怎麼能夠鍛鍊我的忍呢。歡喜有這麼個機會,那就不是生氣了,排除了,所以一步一步高上去。

第六步是「慈忍」。對於這種無理取鬧,這種愚癡的人,我憐憫他,因此我就要度他。所以不是要報復,最初一步只是不報復,後來是想讓對方得到好處,得到度脫。

而釋迦牟尼佛的教導,都不是空談,他都是自己先做到的。這個歌利王,後來他是誰呀?世尊成道,首先的(睹)明星悟道,度五比丘。五比丘之中最著名的就是憍陳如,憍陳如就是當年節節支解世尊的那位歌利王。所以佛法就是觀照般若。我們就是念經當然得好處,念經之後,你還要在一切日用中,能夠這麼去觀行、去覺照。這是第二種般若,叫觀照般若。

第三種實相般若。觀照般若之後,最後證的是實相般若。實相就是真如、佛性、果覺等等,都是實相。實相等會兒我們再解釋。

我們說三般若,不過這裏首先要強調一點,就是現在對於文字般若上,我們可能有兩種不很正確的對待。一種呢,研究的人只是重視了文字般若,以為從這經典我懂了,看了一些註解,我也明白了,我也會跟人家說,以為這就是實相般若了。這個是一個錯誤。因為一切文字,不管是經典,不管是禪宗老和尚的語錄,總之…,所以禪宗一部書叫做《指月錄》,我最近剛退回一部明版的《指月錄》,《指月錄》就是那一切一切,不過是給你指一指這個月。所以文字般若起的最大的作用就是給你指一指這個月。所以有兩種錯誤,一種錯誤說既然實相是離開這一切,就不要指了,對於經典我也不用去看了,這個是個錯誤。這麼一個茫茫太空之中,哪個是月亮,從來沒見過,你哪兒去找啊,你需要一個指,才能得到很大的方便。連指都不要了,看月就困難了,所以不要指的人是一個錯誤。再一種錯誤就更嚴重,就以為這個指,我說:「這就是月亮。」我這一指,那真要是月亮的話,我這一指,我這一句話都是對的。我說:「這就是月亮。」那月亮就在那兒了。我的這一句話跟我的指、跟我的話都是對的。誤解的人就說:「這個是月亮。」(認指為月)我說:「這就是月亮。」(以指標月)他說:「這個是月亮。」就把經典上的一句一句話,以為就是實相了。這樣就有兩個嚴重的問題:一個嚴重問題你再也看不見月亮了,以為這就是了。第二個嚴重錯誤就是把月亮認為是這樣。因此在般若中,我們知道,用自力來悟入實相般若,是很不容易的事。這個是三般若的一個淺說。

底下我們再引證一下蕅益大師,他把這三個般若圓融起來,深說一步。剛才我們都是打比方,這個深說三般若,蕅益大師對於實相有個解釋。

《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破空論》:【實相者。非有相。非無相。非非有相。非非無相。非有無俱相。離一切相。遍為一切諸法作相。故名實相。】

實相是什麼呢?剛才我說了,但沒有講。他說:「實相者,非有相。」不是有相,也不是無相,也不是非有相。不是非有,也不是非無。你看這個,實相咱們就不好講了。我們就是這四句:是有;是無;非有非無;還有,也不是又有又無,「非有無俱相」;這一切都不是,所以實相就離開了一切相。我們總是在這些相之中,是有?是無?是非有非無?還是有無俱相?這都沒有了,就離開了這一切相。那麼如果實相就是離一切相,這個事又跑到這一邊去了,那眾生又好懂了,但是底下還有一句:「遍為一切諸法作相。」一切法都依這個實相而成相,這才叫做實相。

這個比方,就同上次《資糧》用的那個比方,水上生波。水本來就無所謂一定的什麼波相,沒有這些相,但是因為風動之後,水可以出現種種的波。種種的波都是實相,因為風吹動之後而顯的相,所以水就遍為一切波作相。水本來沒有這個波相,但是它給一切波作相,這個話好懂吧。實相是離一切相,可是「遍為一切諸法作相」,所以就能顯現一切相,無相而顯現一切相。佛法都是這個道理,寂而常照,空寂之中而常起無邊無盡的照用。所以空到了極點,徹底,而這個用也就無窮。我們現在就是因為不能空其心,不能無所住,所以我們的妙明真心他也就不出生,就像陰天的太陽被雲遮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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